成梦晴

    红凯的记忆力不如他身手那样好，这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早在多年前登上战士之巅时，他就记不下空中浮动的全部任务内容。他的身边还有人，会在他迷糊时拿刀柄敲他，用责备和无奈的语气抱怨“怎么一点儿都没记住呢”，那些让人困扰的麻烦事就如缠绕在一起的线团，被一点点理顺。他经常忘记一些事，诸如不要在守夜的时候睡过去、不要随便对陌生人大发善心、战斗的时候注意力集中……之类的警告，一次次犯错，又一次次被原谅。

    在那种恶劣的生长环境下，能跌跌撞撞地一路成长，慢慢变成能够独当一面的光之战士，总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愣着干嘛，还不趁猎物没反应过来，早点解决掉，”肩头被轻轻拍了一下，凯扭头条件反射往旁边看的时候，伽古拉已经提着蛇心剑从他旁边跃出去了，“你到底记住没啊，说多少次了，不要分神！”

    “坦白说，其实你真的是忘了对吧？”伽古拉单手插兜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有些烦躁地锤了一下投币口，“告诉我你不是故意的。”

    红凯站在离他三步开外的地方，默默捡起滚到脚下的硬币，而后视线移开几度，落到贩卖机琳琅满目的货品上：“确实忘了，我前一天还在忙着处理内隆嘎的袭击破坏，解决完直接找了个地方睡，醒过来已经是现在这个时候了。”

    “哈，”伽古拉嘴里发出轻蔑的嘲笑，“那你的身手可退步了。”

    红凯对他的讽刺早就见怪不怪，再加今天的确是自己有错在先，便没反驳，走上前把硬币塞进一旁食品贩卖机的投币口。“喂！我的咖啡！”伽古拉有些慌张地试图用手去挡，慢了一步没拦住，眼睁睁看着一个面包落进出货口。

    “我身上没有零钱了，”他又忿忿地踹一脚饮料贩卖机，“你一定是故意的。”

    红凯撕开面包的外包装，手指慢条斯理地将它从塑料纸中剥出来。“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凯，我真想用蛇心剑撬开你的脑壳，看看里面——”还没说完的反派宣言被一个面包堵了回去。

    “吃点吧，”红凯低头淡淡道，“已经十点了。”

    伽古拉一噎，瞬间明白这人的言下之意，感觉原本就隐隐作痛的胃更加绞痛，拽出塞嘴里的面包，咬牙切齿：“用不着！”他的态度并没有对另一方造成影响，红凯翻了翻皮衣的口袋，从里面又翻出两枚硬币，背对着伽古拉塞进投币口。

    “别做梦了，这台贩卖机可没有弹珠汽水卖给你。”咣当一声，什么东西滚到了出货口。

    红凯弯腰推开透明挡板，把货品从贩卖机里取出来。伽古拉良好的视力让他看清楚是咖啡，自己曾经无意间提过一嘴觉得还不错的某个牌子。

    “你到底记住了什么啊……”捏着小面包的手指紧了紧，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红凯拉开罐装速溶咖啡的拉环，把它塞到伽古拉手里，强行拉人一起坐到旁边长凳上。“约定的时间，生活的经验，格斗技巧以及过去种种，”他很坦白地说道，“太多了，我都记不住。”

    “你走之后我确实手忙脚乱了很久，我不习惯一个人，时常因为帮助无家可归的住民重建家园不小心打扰到本土怪兽的生活，和怪兽战斗闪躲不及时被打到重伤。还有必须在寒潮来临之前做好御寒保暖，你还在的时候这些都没发生过，我却总是忘记。”

    红凯说话时伽古拉耳朵里嗡鸣声一片，像被灭顶的水吞没，余下的只有睁不开眼的酸涩和窒息般的痛。过往种种，除去所谓美好的回忆，剩下那些，掺杂了鲜血与仇怨、埋在累累白骨下，交织的东西，他不信红凯也记不住。

    “你总得学会一个人面对的，”伽古拉说，“你该记住的不是这些。”那些爱过的，深刻的，被遗忘的，都会一一散去，恨才是支撑一个人长久下去的动力。

    “可你也记得，我知道，”红凯反驳，他忽然直起身，伸出双手小心地拥抱了一下身边的人，“后来的日子里我反反复复地犯错，也慢慢地成长，我遇见不同的人，我学会放弃、体谅、纵观全局，那些知识和道理我都懂，但真正在孤独岁月里安慰我的不是道理，不是后来我记住的东西，”

    “是你，伽古拉，我所有的一切记忆都是有关于你，这点我必须承认，”

    有过携手，有过对立，所幸，在如今面目全非的狼藉日子里，还会想起曾经有过的余温，想起寒冷深夜两具紧紧相拥的身体，拍在背上不轻不重的手掌，和不熟练却小心翼翼的动作与眼神。

    “那是我唯一能记住的东西。”

    比愤怒和恨火更压得人喘不上气，在理智占据上风时勉强麻痹自己的，是几千年来强迫自己牢牢记住的，

    爱意。